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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不是一名思想有見地、有遠見、負責任的政治領袖,只要態度務實,都不會草率地對著伊斯蘭黨打嘴炮。從功利角度推算,哪怕當前馬來穆斯林政黨再碎片化,伊黨仍很可能單憑一己之力,在半島東海岸守住吉蘭丹及登嘉樓二州政權。假設丹、登選民投票取向國、州一致,伊黨在第十五屆全國大選拿下至少十個國會議席並非難題。

除非巫統主導的國陣奪得相對穩定的多數優勢,否則第十五屆大選後,掌握至少十個國席的政黨,就具備一定的談判籌碼。換言之,除非民主行動黨堅守「有月亮就沒火箭」的原則,且即便無法入主布城也在所不惜。否則,踩低他人的話最好別說得太盡;「保守」、「極端」的標簽切勿用得太隨意。畢竟,政治無絕對,敵友非永恒。

話說回來,稍有政治素養的領袖必會認真思索政黨在每個歷史階段聚散離合的意義。政黨結盟是為了奪權,政黨重組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社會聯盟,即不同光譜、板塊群體的再結盟。從這個角度切入,爭辯「行動黨還是馬華壯大伊黨」、「誰為掌權當官不惜與伊黨合作」這類命題,如果不是無聊,就是幼稚。行動黨也好,馬華公會也罷,重點是與伊黨的合作關系中,究竟推動什麽實質意義的社會改變?

中庸政治壯大社運

遠的不說,只談晚近二十五年的伊黨。一九九八年掀起的「烈火莫熄」(Reformasi)改革運動浪潮,伊黨趁巫統兩大巨頭馬哈迪與安華公然決裂、公正黨創立之前,大量吸納馬來社會專業人士,趕在二十世紀末乘搭轉型的列車。對於一個一九五一年創黨的老字號,轉型說易行難。黨外局勢的變化與衝擊,為黨內宗教師主導的局面註入新氣息。爾後,再演變為「讓伊黨進入主流」與「捍衛正宗原則」的路線較勁、「親民聯」與「親巫統」的策略之爭。

回首當年,一九九〇年代末到二〇〇〇年代初的社會條件不多。在野陣營只能拉攏伊斯蘭宗教勢力,對抗以巫統馬來民族主義為主的貪腐政權,並希望透過替陣及民聯成員黨的互助與磨合,讓伊黨接受世俗民主制度,在憲政框架下繼續政治鬥爭。值得一提的是,二〇〇一年美國遭遇九一一恐怖襲擊後,如何讓「伊斯蘭政治勢力」遵循民主選舉管道,而不走上武裝鬥爭途徑,也是考量之一。盡管伊黨的一小撮支持者同情,甚至支援海外穆斯林的武裝鬥爭,但整體上還是願意回到民主選舉的遊戲,以票箱定勝負。

二零零八年「三〇八政治海嘯」洗禮後,伊黨情況越趨明朗正面。國陣的三分之二多數優勢遭否決後,巫統玩起宗教牌,試圖激化宗教矛盾,以撕裂行動黨、公正黨與伊黨組成的民聯。當時,不管是伊黨已故精神領袖聶阿茲(Nik Aziz),抑或主席哈迪阿旺(Hadi Awang),皆願意放下本身宗教觀點,在民聯框架下往中庸靠攏。以「阿拉字眼」爭議為例,伊黨允許非穆斯林使用「阿拉」字眼的溫和立場,讓當時祈禱室或清真寺放置豬頭、基督教堂縱火等挑釁舉動無法得逞,並且迅速冷卻下來;而訴諸乾凈公平選舉制度、廢除《內安法令》等社運,也因伊黨積極動員,成功營造眾誌成城的壯觀氣勢。

巫伊聯盟的反撲

盡管理念上與行動黨、公正黨存在明顯差異,直到聶阿茲逝世之前,伊黨仍願意在民聯框架下異中求同。坦白說,對於自由派而言,聶阿茲的道德觀點保守。然而,基於「反巫統」情意結,聶阿茲堅持阻擋「巫伊合組團結政府」(Unity Government),至死方休。再加上聶阿茲性格謙和、形象樸素,以本身在穆斯林群眾的威望,反擊巫統的煽動、叫囂,政治生涯後期贏得非穆斯林的敬重。或許可以這麽推測,若當時聶阿茲加持下的「親民聯」派領袖奪過黨內主導權,伊黨過渡到「全民政黨」(PAS For All),也非不可能之事。

但是,這麽說不意味整個伊黨就會變成華社眼中「開明」力量,更別談「世俗」、「多元」、「自由」了。宗教、道德議題的分歧肯定存在,即便到了今天,誠信黨領袖在上述議題的立場與觀點,跟自由派的公民組織仍有一段距離。我們只能這麽說,若伊黨不在納吉岌岌可危之際靠攏巫統,並在巫統垮臺後與之雙劍合璧,貪腐權貴的勢力或無法迅速復原,隨之反撲。

這些都是後話了。比較值得關註的是,「親民聯」派系領袖集體出走、另起爐灶創立誠信黨後,對伊黨並沒有構成預期中的沖擊。以黨員數目估算,對比二〇一五年的一百萬黨員,伊黨在二〇一八年前後流失二十萬黨員。但是,誠信黨在二〇一八年只有十萬黨員。二〇二〇年九月,伊黨總秘書匯報黨員人數又沖破一百萬大關,盡管活躍黨員維持在八十萬左右。

撇開黨員數目的較量,若以動員能力衡量,伊黨脫離民聯後,效果立竿見影,甚至波及社運圈。二〇一五年七月,民聯瓦解;同年八月舉行的凈選盟4.0集會,馬來參與者人數劇減,末沙布(Mohamad Sabu)等領袖無從證明自己具備一呼百應的實力。此外,誠信黨領袖在馬來輿論場域上更是輸得慘不忍睹,執政時遭圍剿、下野後變酸民。由於無法確立自身定位及論述方向,誠信黨只能以伊黨過去對自己的抨擊嘲諷,回敬對方:「何時禁賭、禁酒?」。只是,這些調侃看在希盟非穆斯林支持者眼裏,無疑是在挑釁伊黨落實更保守政策。這樣下去,誠信黨兩頭不到岸恐怕是難免的結局。

打造健康政治

如此形勢下,任何負責任的政治領袖,最後一定要認真思考:「我們要如何面對伊黨?」。相較於其他政黨,以宗教感召群眾的伊黨,其黨員效忠程度更高,而這也與伊黨長年累月的基層工作、機制建設不無關系。從民聯瓦解到第十四屆大選,從「全民共識」(Muafakat Nasional)再到國盟(Perikatan Nasional),伊黨領袖立場反復,且弧度驚人。從漏夜給失信罪成的納吉送溫暖,再到社媒撰文批判貪腐領袖,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更驚人的是,馬六甲及柔佛州選後,沒有跡象顯示伊黨因不停地U轉而流失選票。

經歷這些年來本地政治的變遷,我們應當更理性、成熟地面對各政黨。伊黨不論是敵是友,都是值得研究與理解的對手。我們未必要認同伊黨「政教合一」的主張、或壓制自由、多元的鬥爭議程。正如伊黨也在提防、圍堵「性少數群體」崛起等運動。然而,在沒有任何政黨取得明顯多數優勢的情況下,政黨重組、分裂再結盟,很可能是未來的趨勢。問題在於,結盟的基礎是什麽?在考量時局的條件與局限後,哪一個聯盟組合、哪一個合作框架,更能解決眼前最棘手的矛盾?

說白了,不管跟伊黨合作的是行動黨、馬華公會或民政黨,我們評論的標準應該在於該黨能否制衡伊黨往更保守方向發展,而非重復粗糙的論述:「是誰為了當官而壯大伊黨?」。行動黨與伊黨攜手迎戰五〇五大選時,難道不是為了換政府?換了政府難道不當官?二〇一三年大選,行動黨在雪蘭莪與伊黨共組州政府,難道也不當官嗎?

這種空洞、自打嘴巴的論述,就如沒有營養的零食,無助於打造健康政治。一來,它把伊黨簡單地標簽為極端保守,深化伊黨與希盟兩派支持者的對立;二來,當局勢有變,政治上需要彼此合作解決矛盾時,則會引起各自支持者的反彈,把政治人物噴出的口水,統統吐回去。

行動黨元老林吉祥宣布退役後,伊黨現任長老會主席哈欣耶新(Hashim Jasin)就以個人身份建議政府,肯定這名在野黨領袖的貢獻。不管這是否出自真心,都顯示此伊黨領袖的政治心態或公關手段成熟。

但願這些年政治上的風雨,能讓華裔政治領袖看得更清楚,既沒有十全十美的戰友,也沒有一無是處的宿敵。不要以為用一個標簽,就能把對手,以及對手的盟友一並解決。天下沒有如此便宜的午餐,如果重復炒冷飯,就不要假裝驚訝何以選情熱不起來。認清目標、劃清底線,有條件時進擊,遇局限時妥協。政治是博弈,不是辯論會。如果認定伊黨沒有回頭路,那就踏踏實實經營社會思想光譜中的進步力量,讓它壯大成主流、有朝一日取代伊黨吧!

*从文刊登於《当代评论》(2022年4月12日):https://contemporary-review.com.my/2022/04/12/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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