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劈過來,砰一聲擊中我身體。雷劈中後,我彈了上來,往後拋了出去。(雷導致)夾在胸前的麥克風破碎。我失去知覺,不省人事。我聽見清真寺內的信徒喚我,念出清真言(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使者)。我念了以後,感覺十分痛苦。感贊阿拉,我得以起身。信徒們拍了拍我,我恢復意識,於是繼續禱告。還有四個(祈禱的)步驟順序,我還發表了簡短的講道。隨後,我感覺撑不住了,胸前劇痛。我(往自己胸前)看了一下,全都完了。我覺得那火(從上身)進入,然後從脚指頭出來。但是,感贊真主,阿拉延長了我的壽命。
【註一】——阿末杜蘇奇(Ustaz Ahmad Dusuki,上圖)
今年五月,伊斯蘭黨傳教士阿末杜蘇奇在一個訪談節目中,重提自己當年「雷劈不死」的神奇事迹,在社媒上激起一陣漣漪。網上熱議此事時,剛巧吉蘭丹發生一起汽車爆炸亡命事故。發現車厢內運載炮竹前,由於媒體初步報道爆炸起因乃「汽車遭雷劈中」,一些網民趁機瘋傳此新聞,强調「遭雷劈是會死人的」,質疑阿末杜蘇奇自吹的神話牛皮。
1976年出生的阿末杜蘇奇是伊黨已故精神領袖聶阿茲(Nik Aziz Nik Mat,上圖中)的外甥,留學埃及al-Azhar大學,返國後出任講師,受邀到電臺、清真寺、祈禱室講道,擅長主講「死後的世界」,著作不少,2019年從吉蘭丹副州務大臣手中領過「Tokoh Pendakwah」(傳教士名人獎)。此外,他也是馬來西亞伊斯蘭醫療法聯合會(GAPPIMA)署理主席,同時經營電商平臺、籌款辦校,在各地創建宗教學校(Maahad Tahfiz)。2018年他揚著伊黨旗幟參選,惟在雪蘭莪哥打胡姬(Kota Anggerik)州議席三角戰中敗陣。
阿末杜蘇奇兜售自己「雷劈不死」的傳說,用意極爲明顯,不外向穆斯林暗示自己受上蒼庇佑,甚至具備某種「特異功能」。這種「神奇力量」可爲他在穆斯林群體中增添神秘感,讓自己如虎添翼,影響力大增——經營社媒可賺流量,投入電商可衝銷量。這名傳教士在臉書擁有175萬粉絲,對比玻璃市Mufti阿斯里(Dr. MAZA)的118萬粉絲、現任宗教部長祖基菲里(Zulkifli Mohamad al-Bakri)的81萬關注者,粉圈之大,可見一斑。
排山倒海的質疑與嘲諷
實際上,「雷劈不死」的神話發生在2007年。一名自稱現場目睹「奇迹」的讀者將消息轉告生活月刊《Mastika》,而記者隨後親自登門訪問阿末杜蘇奇。報道刊登於2008年4月刊【註二】,阿末杜蘇奇娓娓道來自己如何大難不死,並視此「超越人類智能可理解的奇迹」爲上蒼偉大之體現。
無論如何,時隔十四年,當阿末杜蘇奇在網紅妮羅法(Neelofa)與納比爾(Nabil)搭檔主持的《N to N》訪談節目中重提此事時,迎面而來的卻是排山倒海的質疑與嘲諷。一些網民推測,那一夜發生的,很可能只是雷電導致電綫短路,而阿末杜蘇奇經歷的,不過就是我們所謂的「觸電」,而非「雷劈不死」。惡搞專頁將其肖像植入《雷神》(Thor)電影海報中,網民轉載印度十八頭大象遭雷劈死的新聞,甚至仿效伊黨死忠支持者語氣反諷:難不成包頭佬(lebai)也會撒謊?
此話題炸開後,阿末杜蘇奇不得不撰文回應【註三】。他堅稱重提此事並非爲了誇炫,惟叙述時已隻字不提「雷電」(petir),反以「火光巨響」(api dentuman yang kuat)代之,甚至結尾時强調:不强迫別人相信,但勸請不信者切勿污蔑誹謗。有者嘗試替他圓場,舉例解釋:打雷時電視機損壞亦非遭雷擊中,而是電壓驟升使然,但一般說法是雷電擊中電視【註四】。有趣的是,儘管言者看似客觀中立,聲稱不儘然苟同阿末杜蘇奇所有言論,惟其文還是把矛頭指向了惡搞後者的網民。
雷電擊中也好,短路觸電也罷,經網民一燒,阿末杜蘇奇即便沒落得焦頭爛額,也至少是傷了元氣。網絡社媒之開放與普及化,雖說成就了右翼崛起的聲勢,但與此同時,亦對披著長袍賣弄玄虛的個人,構成不少衝擊、壓力。阿末杜蘇奇固可繼續享受中堅支持者的擁護,但已無法完全取信於掌握科學常識、拒絕盲從的網民。
宗教師屢出亂子
其實,「雷劈不死」的笑話,乃近來衆多宗教師/網紅爭議中的冰山一角。早前,妮羅法與丈夫莫哈末哈里斯(PU Riz,下圖)因婚宴、蜜月度假、跨州買地毯、開齋節聚會一再違反行管令防疫標準作業程序(SOP)程序,已惹怒網民,以致有人發動綫上聯署,疾呼把妮羅法送入監獄。
值得一提的是,女星妮羅法出道時不戴頭巾,後來不僅戴了頭巾,近年來甚至披上了面罩。雖說此轉型與她經營的時裝品牌行銷策略不無關係,但她確在迎合「遮掩越多越虔誠」的說法,重塑本身形象。其丈夫莫哈末哈里斯則因參與傳教選秀節目Pencetus Ummah崛起,後在娛樂界走紅,是具備宗教形象的新星。
順道補充,近年來本地這種結合宗教、娛樂、商業等元素的節目,除了Pencetus Ummah (PU),還有Imam Muda(IM)與Da’i,收視率極高,例如Da’i就曾創下420萬觀衆的紀錄,從投入的資源、牽動的行業,再到節目所發揮的影響力等方面評估,儼然是一門「宗教師工業」了。
然而,這個模式下生産的傳教士或宗教師,因個別人士的行爲偏差,而蒙上污點。莫哈末哈里斯與妮羅法夫妻一錯再錯,視法律如糞土,看在平民眼裡已不是滋味。2020年,Da’i節目出身的Da’i Syed(原名Syed Shah Iqmal bin Syed Mohd Shaiful Jamalullail)因涉嫌性侵一名二十三歲女生,上庭面控,引起嘩然。
若再延伸談下去,行管令期間闖禍的宗教師,還包括人氣極高的阿茲哈伊德魯斯(Ustaz Azhar Idrus)。來自登嘉樓的阿茲哈談吐詼諧接地氣,游走於通俗與低俗之間,深受草根歡迎,在東海岸頗有影響力,臉書累積176萬粉絲。阿茲哈在行管令期間跨州出席女星茜蒂諾哈里查(Siti Nurhaliza)初生嬰兒Tahnik儀式,合照在社媒上遭惹非議後,以「剛巧人在吉隆坡,而茜蒂就在住在我岳母家附近」爲由,駁斥「跨州」指控,還振振有詞反問道:我應友人(茜蒂丈夫拿督K)之邀爲其孩子祈福,難道錯了嗎?
此次參與其盛的,還包括曾經出席妮羅法婚宴的宗教部長祖基菲里。執法單位對「社會名流」雙重標準的懲罰方式,已激怒疫情期間苦不堪言的網民。網民怒火狂燒,結果警方向茜蒂夫婦、貴賓級出席者開出罰單,才讓爭議告一段落。
或許可以這麽說,若將上述看似個別案例的事件整理,對本地穆斯林社會確是反思的契機。不管是阿茲哈(五十七歲)、阿末杜蘇奇(四十五歲),還是後來從傳教士選秀節目冒起的明星網紅,其思想、言行舉止務必與時代接軌,並接受社會檢視。仗著自己是傳教士的身份、以爲自己掌握宗教知識就理所當然享有特殊地位或權利的迷思,恐怕無法延續。
比較遺憾的是,這些「神話」、「傳奇」、「迷思」逐一面對拆解當兒,「重建」路途依然崎嶇遙遠。它可能碎化成一張張惡搞圖、一篇篇調侃文,卻未凝聚成一股新思潮,一種時代精神的面貌,回應眼前時局,引領未來方向。眼見政治已亂成一團,傳教士工業亦烏烟瘴氣,一些用專業知識包裝、宣傳手法新穎的右翼組織如ISMA(穆聯會)於是捷足先登,以不同面貌、形式、管道,滿足穆斯林生活、心靈上的需求,填補市場空缺、思想領導真空。
建設從來要比破壞艱辛,既需要時間與資源,更需要恒心耐力、前瞻的目光,和當擔的勇氣。而思想的建設,又遠比政黨政治上的改變,更複雜、棘手。一隻燕子捎不來春天,一道雷電也掀不起思想的風暴——但它能讓裝神弄鬼的人胸口劇痛,元氣大傷,無法再以絕對真理自居。
【引註】
一、YouTube, Pengalaman Ustaz Ahmad Dusuki di sambar petir, May 12, 2021.
二、UtusanTV, Kontroversicerita Ustaz Dusuki dipanah petir ketika imamkan solat Tarawih:Ini cerita asalnya, May 15, 2021.
三、Facebook Ustaz Ahmad Dusuki Abd Rani, May 15, 2021.
四、Facebook Abdel Rahmanov, May 16, 2021.
*此文刊登于《当代评论》(2021年6月24日):https://contemporary-review.com.my/2021/06/24/1-370/
**照片摘自:https://utusantv.com/2021/05/15/kontroversi-cerita-ustaz-dusuki-dipanah-petir-ketika-imamkan-solat-tarawih-ini-cerita-asaln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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